是逃出生天,迅速走出朗曼医生诊室这件事耗掉了我所有的气力。在医院走廊,我再没法子多挪上两步,于是膝盖以下的部分越拖越慢,即使我的理智告诉我,亚历山大·莱蒙托夫还得靠那没用的两条腿才好走出医院,可我已是控制不住他们即将反客为主了——我高高在上的脑子正是巴不得片我立刻离开这里,而腿却不听他指挥地彻底罢工了。
像是玩具屁股是被拧紧的发条就要转到底了,即使几分钟前还能快活的摆头踏步,如今却已是腾空了全身的力气,怎样发号施令也是无用功,只能换取更为坚决的停顿。
现在我的双腿离我而去了,我只来得及在他们偃旗息鼓之前找到走廊上的一张靠背椅坐下。
我闭起眼,仰起头把那张处方单盖在自己的眼睛上,当意识到这么做,亚尔林字迹的那一面便会贴着我的眼皮时,又将他翻了一个面,最终还是从我脸上摘下来,攢在手心里。
我的手臂上编织好的伤口、后背多年的鞭痕和指挥不动无力腿脚的脑袋一齐疼痛起来,这些全部都是诊室中的那位医生赠送给我的。我控制不住地叹了口气。
疼痛真是种伟大的发明。
他会让心志坚定的人俯首称臣,让脆弱者惶惶不安。是达成目的的好帮手。当你的记忆中某件事同疼痛勾连,二者狼狈为奸后,再绝无摘去可能。
痛是每个人身体上最尽职尽责的雕刻家与史官,孕育他们的伤口则是一张张大敞着嘴的血口袋,如是没有东西前往填埋,绝无愈合可能,于是疼痛便被作为缝合针而发明了,而将疼痛制造出来之记忆则是附加品。
记忆被用于充实这只埋葬在血肉之下的口袋,扎好口袋后,缝纫在你的皮肤的伤疤和瘢痕上则是藏宝地的标志,告诉主人财宝之来龙去脉。
无论多久,即使这个人以为忘记了,也绝是高估自身。当疼痛愿意沉睡地里时,便无影无踪,叫人自大地以为能够逃离,但只要外界的锄头触及它休息的寓所,它便立刻地睁眼,用记忆刺穿你混沌的脑袋,津津有味地提供叫醒服务,让你回忆曾经是如何叫人把血肉给搜刮走,历久弥新。
他昭示伤害的重新到来,同时也提醒你避免伤害。
如今方才缝纫好我手臂皮肉的朗曼医生不仅是将有关他的新鲜记忆又一次栽植在我体内,同时也用自己和“朱莉·朗曼”这个名字、这把守卫秘密的钥匙,将背后那一条条已经被扎好的口袋复又被挖了起来。
我的身体像是一个被盗墓贼光顾过的墓园,所有地下的东西都被从墓坑中刨出来,他们本该安享晚年,如今却是被迫不得不重见天日。
所有好的和坏的都是。甚至因为回忆海洋对于维护快乐的本能,所有美丽的贝壳珊瑚都被堆叠在最前端,熠熠生辉,而那些丑陋的都为海水的浪头所半遮半掩,或者叫海藻缠绕着于海底沉浮,即使偶有打捞上来也是也叫锈迹粉饰得模模糊糊看不出本来面貌。
我想起午间落他头发上的光芒还有他倚靠在我身上哭泣的样子,还有最常见地抿着嘴唇皱眉的样子。一个关于神明死亡又复活的低俗故事在我脑子里翻开,我听到哗哗哗的纸页声,每一张都匆忙写着恐惧痛苦幸福快乐,我觉得我就要在这把金属椅子上昏厥过去。
所有这些中最为清楚的是一双蓝色的眼睛,像是冰川环抱下的海面,它与天空同源而生,却比这位胞弟更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