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许他一生安稳。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根本不知道。
月黑风高夜恐怕也不过如今夜这样。
风起雨落,怎么北方的夏天也和南方一样的会在夜里下雨?
簌簌流下来的有雨水还有泪水,满脸都是。雨势太大风吹得太猛,三下两下把我淋得里外透彻,没有一点是干的。
我在门外跪了大半个晚上。
我一直就知道他是个孝子,可他却不愚孝,他不会一切都听从父母的安排。可现在,至少此时此刻我是真的希望他愚孝一次,听从父母一回。我从小就是个孤儿,没有父母的养育之恩,也没人可以管得着我,我想怎样疯都行,反正来来去去我都是一个人。可他不行,他是家中独子,身上被寄托了太多的希望和期盼,他要赡养父母,要顾及父母的生养之恩,要对得起父母给予的一切,他要为家族添丁加口延脉香火,要让父母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就让他自己选择好了,若选择随了主流的生活,那也没关系,只要他幸福就好,我真的……只要他幸福就好。
这一刻终于彻底明白了当初他为什么不会怪晋朝,不会怨他,也不恨他。
父母的恩情……比天大……此生还都还不起。
我被父母抛弃的时候还小,根本就不懂亲情感情。不知道父母有没有在最后也舍不得的多看我一眼?童年都是围着院长长大的,从来体会不到何为被抛弃何为孤独,可现在这种切身的体会是那么的清楚、透亮。
还记得当初他母亲说的“平白得来这么一个听话的儿子,真是老天的眷顾”,可惜如今闹成了这番模样。
十八岁了已经能一力承担所有的后果,可终究还是很害怕他会放弃我,会抛下我,我不想身边没有一个人,也不想此后孤孤零零自己一个人。
内心深处这种两者之间难以取舍的矛盾让我不知道天亮后该怎么面对,又该怎么办。我不敢求被原谅,更不敢奢求被接受。
我虽然是当事人,却完全没办法控制事态发展的方向。
我盯着身前那扇禁闭的门,心底全是绝望。
18
熹微的晨光才开始泛出来,夜里的雨浸透了我的衣服打湿了我的眼睫,低温裹得我冰凉一片,但那心似火烧似炭烤。
“咔”,我面前的这道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拉开,我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往里看。
周伯父沉着一张苍老悲愤的脸,还有我哥低头双手紧握倔强的姿势,他们都站在门里边,周伯父一手指着我,一手指着他自己,颤着声音厉声问:“周平思……你……你是要他?还是……要……我和你妈?”
“对……对不起。”
我哥不用说得太明白,可我们都知道了,他要违背生养自己的双亲,忤逆他们,做一个不孝之子。
“滚!你们都给我滚!”
周伯父怒气冲天,一把把我哥从门里面使劲儿推出来,我双腿早已麻木无法起身,全身又冷得打颤,根本使不上力,本能地伸出双手去接我哥,他重重地摔倒在我身上,我承受不起突然而来的冲击力,顺势被他带倒撞到对面的墙角上,脑袋顿时撞得失去了意识,他本能地用手在地上借力,手掌却被粗糙的地面搓破了好几道血痕来。
跪了大半个晚上,又经过这么大的撞击,我早已昏昏沉沉七荤八素的找不到东西南北了,强打起精神来看门边早没了周伯父的身影。
我哥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夹着我的腋下,靠着墙想扶我站起来。我伸手去阻止,声音很艰难地发出丁点儿来,“哥……我浑身都是湿的,你别挨着了,不然会浸湿你衣服的。”
他像没听见一样,仍旧把手紧紧地夹在我的腋下,扶我起来,我实在是双腿麻木毫无知觉,更别说想使出半分力气。
“安倾,你没事吧?”
看到他的担心,我强颜微笑算是给他一丸定心剂,“我没事儿,就是腿麻了没力气了。”
“咔”又是门从里面拉开的声音。周伯父扔出东西来,是我们带来的行李箱和行李袋。它们翻滚在地上,面上滚上了水渍和泥尘。
周伯父不曾看我一眼,眼睛只管盯着我哥,恨不得拿眼神戳死他,“周平思,我周公祈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你在外是死是活是你的事,若有人向我问起你,我只说我儿子已经死在外面了。你以后也别再说你是我周公祈的儿子,你不配!现在你跟他一起滚,滚得越远越好,别来伤风败俗坏了我周氏的名声。只要你们不断干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这辈子你们休想再踏进我周家大门半步!”
他现在和我一样了,没爹要没娘疼的孤儿。
夜又至,我们坐在回家的火车上。
我靠在他的肩头上,一直昏昏沉沉的睡得不踏实,醒过来后他递给我一杯热水。
“喝点儿。”
“好。”
他伸手来摸我的眉头,担忧说:“还在发烧。”
“过会儿再吃一次退烧药,就好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他摸出手机看了时间,回我:“夜里11点42分。”
我把杯子放在桌面上,把头靠在车窗上,火车在这个车站不知停了有好久,我问:“哥,到哪儿了?”
“淮南地带。”
我闭着眼睛继续睡,鼻子呼出的气热乎乎的,因为发烧,脑袋也不舒服。
“我去去就来。”火车开动后,他起身从座位上走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一阵堵得难受,似刀绞似针刺,竟又流出泪来。
慢慢寻回点意识,回忆白天我们的事情。
我们走出他家的小院,趁着天色还没亮开,找了个稍隐蔽的地方,他拿出我干净的衣服替我把湿的换了下来。
从镇里坐车到县城,再从县城转车到市里,到了市里的火车站,我在旁边等他,他买好下午两点多回家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