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他觉得有点窝火,很无力,像个局外人似的。
“是、是我大伯打来的电话,让我这周……回去吃饭……”这话说出来连丁一博自己都觉得可笑,但就是那么可笑的理由,他没法拒绝。他被大伯家收养至今十一年,从对新家抱有期待到弄明白自己只是多余的一员,并没有花费很长时间,小孩学得多快啊,一个眼神一句话,他就知道自己被讨厌了,不能撒娇,不能任性,要听话,要懂事,不然真的会没有家。寄人篱下的生活不轻松,他欠的早已不是情而是债。
邹斐听后面无表情地“哈”了一声:“不想说就算了,行了,我和方醒说一声,以后有机会再去吧。”
“要不……你们先去?房间都订好了,我……”
邹斐没理他,拿出手机给方醒打电话,丁一博张了张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生气归生气,邹斐还是没舍得让丁一博一个人坐那么久的公交车回去,回学校取了车送他。一路上邹斐始终没讲话,冷着脸看路,丁一博好几次想开口,最后又憋了回去,这是两人第一次冷战,他很无措,也害怕,笨拙地不知道该怎么让邹斐不要生气。
邹斐的车开到巷子口就堵住了,窄窄一条路,两边停满了车,人和自行车全挤在这条小马路上,他烦躁不已,狠狠按了几下喇叭,把路边的一个小孩吓得哭起来,牵着孩子的婆婆指着他们的车破口大骂,邹斐气得一拳砸到方向盘上,看到丁一博吓得一抖,心里有点愧疚,又拉不下脸先妥协,拧着眉继续往前开了一段距离。
“你这儿下车自己走进去吧,车进不去。”
“我……”丁一博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然而眼下的环境实在不方便说话,后面的车已经排起了长队,他没办法,只好先下车,朝邹斐挥挥手说了声“开车小心”,邹斐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一脚油门开走了。
伯父家在小区很里面,丁一博左拐右绕地走了一会儿才到,楼底下有人围在一起聊天,看到他都停下声,投来探究的视线,等他走进楼道才又窃窃私语起来。
“就是他啊,小时候……”“好久没看到,还以为搬出去了。”“读大学呢……”“可怜哦。”
丁一博早已听习惯了,他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股油烟味扑面而来。
“哦一博回来了啊,”伯父正在烧菜,抬头和他打了声招呼,朝里面指指,“进去坐会儿聊聊,你哥今天也在。”
客厅很小,只摆了一张饭桌、两个柜子和丁一博睡觉的单人床,大概是太久没回来,床上已经堆满了杂物。林红英和丁乐正坐在桌边看电视,听到声音都回头看他。
“哟,好久没见,最近怎么样?”丁乐小时候和丁一博玩得很好,后来时常听他妈抱怨念叨,加上有段时间生活确实过得窘迫,自然而然地就和丁一博疏远了,甚至在学校受了欺负会回家拿丁一博出气,长大后倒是又变得客气起来,或许是想弥补小时候做的那些错事,只是发生过的事终究会留下痕迹,无论是在回忆里还是心里。
“挺好的……”丁一博无话可说,林红英的视线刺得他如芒在背,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他不得不又退回厨房,系上油渍斑斑的围裙,“我来烧吧大爸,你去休息会儿。”
四人很久没有一起共进晚餐了,丁一博和丁乐都已不再是小孩,坐在那显得整个房间更拥挤狭小。丁乐一开始还和他聊一些网上的热点,问他找女朋友了没,后来大概是嫌他无趣,话锋一转又和自己父母说起了同事间的八卦,聊到有趣之处三人哈哈大笑。
丁一博仿佛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低头安静吃饭,他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消息。这时候邹斐在干什么呢?他第一次觉得时间是如此难熬。
饭后丁乐要走,他找到工作后就搬出去住了,林红英不满,沉下脸发脾气:“难得回来趟,怎么不住家里?!”
丁乐一边穿鞋一边笑:“你看看住不住得下!一博难得回来,就不和你抢床睡了哈哈哈。”
也许他只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却狠狠扎痛了另三个人的心,林红英狠狠地瞪向丁一博,将门一摔,回到了房里。伯父正要撸袖子收拾碗筷,就听房里传出林红英的叫声:“丁明威!你给我进来!”他低声咒骂一句“发什么疯”,将抹布甩进水池里,跟着进了房间。
丁一博沉默地站了会儿,从水池里捞起抹布开始洗碗。
老房子隔音效果很差,里面的争吵声清晰可闻,丁一博麻木地听着林红英抱怨他伯父当初为什么要把他接到家里来。
“你不是说今天会和他说清楚的吗?!你去,现在就去说!”
“你急什么急,好歹等读完书啊,不是马上就毕业了……现在说,被其他亲戚知道了要怎么看我!”
“怎么看你怎么看你!当初要不是你为了争这个面子,我们怎么会过成这样!”
“你烦不烦,又说这个,再怎么样也是我弟弟的儿子,要我眼睁睁看着不管?”
“你弟都死了十几年了!自己老婆跑了不管,为什么要我们管,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小乐都不愿意回来住,到底谁是你亲生儿子!……我受够了,你不说我去说……”
“林红英!你发什么疯!声音轻点……”
一直到丁一博躺到床上,房间里的争吵还在持续,他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明明住了这么久,却从来没有真正的融入进去过。他有点累,躲进被子里点开和邹斐的聊天界面,突然也很想任性一回。
语音响了很久都没人接,丁一博失望地放下手机,没了勇气再拨第二遍,邹斐大概还在生他的气吧……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突然感觉枕边的手机震了震,随后持续地震动起来。他一愣,猛地掀开被子去拿手机,屏幕上邹斐的名字让他眼眶发热,他小心翼翼地接通,握着手机不敢说话。
“喂,我刚在跑步,没听见,什么事?”
丁一博咬紧牙,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想见邹斐,恨不得立刻跑到他面前。
“人呢,怎么不说话?”
“在呢……”
邹斐没说话,隔了一会儿才轻叹一声,有点无奈地开口:“怎么一股委屈劲,被谁欺负了?”不等丁一博回答,他又笑了,沉着声说,“我还没问你罪,你先委屈起来了,这么娇气的?方醒那边我已经和他说过了,酒店也退了,没人怪你,不用放心上,到时看看元旦能不能聚一起。”
丁一博又说不出话了。
邹斐似乎走进了寝室楼里,四周一下变得安静,“你……”他停了两秒,有些不自在地问,“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一瞬间丁一博忘却了所有的烦恼与不快乐,只因邹斐的一句话,他无声地笑着,说:“我的耳朵又肿了,你还会帮我消毒吗?”
“嗯?”邹斐一下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好好的突然跳到了耳朵上,“怎么又发炎了?你是不是沾到水了?明天回来我帮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