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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过,他与旱魃的约定时限也即将届满,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影不再只是夜半时分的黄粱梦。

    离家的那天清晨,他赤脚奔跑在下雨泥泞的街道上,路面的尖石割破他的脚底,他浑然无察,只觉胸口一团无名火焰不停地焚烧著,任凭大雨如何兜淋也浇熄不了。那时际,他心尖兜转无数种情绪,愤恨、不甘、苦涩、酸楚、爱恋、不解、难堪,各式各样如雨後春笋层出不穷,几乎快将他尚未茁壮成熟的心灵挤碎。他的脚底流了很多血,眼眶积了很多泪,却仍得不断地奔跑,朝不是目标的目标奔跑,只因他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他舍弃了他深爱的家,因为在那里,他深爱的人给不起他想要的爱。

    忘了自己奔驰多久,也忘了自己在何时昏厥於何处,当袭灭再度睁开双眼时,人已位在欧洲。狭窄的宿舍床榻边,吞佛正坐在椅子上边打盹边看照著他。他摇醒吞佛,吞佛先是讶异他体内的迷药退效的速度,尔後似乎又觉得这也没什麽大不了的。耸耸肩晃晃脑,吞佛娓娓道出他与旱魃的协议。袭灭听完後的第一个反应是再给吞佛一拳,可惜他全身绵软无力,落在吞佛结实腹部的拳头力劲,比搔痒还小力。他一来拿他没辄,二来也觉得现在抱怨吞佛为时已晚,索性收回拳头,送了他一记白眼,要他给他一个理由。

    吞佛也爽快地回答了,他说因为他想到欧洲留学但是缺乏经费,旱魃答应他只要他能说服袭灭一同前往欧洲,不仅可以补助他到他所设立的艺术学校就读,还会每年提供讲学金给他。吞佛给的理由乍听之下合情合理,他本来就是个凡事以自身需求为优先考量的人,但他仍旧不认为吞佛说的全部都是实话,同一个问题十个人问他他可以丢出十种答案,而且每种答案都具有某个程度的说服力。

    这是吞佛高竿的地方,也是他们相识这麽多年来,他始终未能真正参透他的地方。袭灭摆摆手,表示接受吞佛所给的理由,即使不是百分之百为真,当吞佛还愿意给一个理由时,那个理由便有超过五成的真实度,而他也只是想要一个不算太假的理由,来抚平心里的怨懑。

    隔日,旱魃来到宿舍,表明了他的交易条件。他会提供他们金钱资助他们在学进修的学杂费,但毕业後,他们必须留在学校任职五年,在这期间,一切听从学校的安排,并各自完成五件令他满意的作品,其著作财产权归学校所有。而所谓满意的标准则全由旱魃自由心证,不需获取他人评价,如此标准看似颇为宽松有弹性,然实际上没有标准的标准往往最难达成。

    吞佛早打定主意接受旱魃资助,自然毫无踌躇地一口答应,但袭灭不同。他莫名其妙地被摆了一道,莫名其妙地被绑来欧洲,莫名其妙地被告知自己很有可能在未来的十年内都回不了故乡,见不到一步,他无法当机立断。他与一步的问题悬而未解,即便离家当时他曾心碎曾愤怒曾打算割舍掉一切,但他也明白他根本割舍不了,那只是气话,只是他用来伤害一步也反伤自己的气话。当愤怒累积到爆发的临界点时,唯有狠绝地伤害彼此才能让他稍获抚慰,就像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涂抹一把盐,痛到几欲呕吐之际心底会不禁然冒出一种快意一样。当他渐渐厘清心中对失控的渴望後,他才顿了,以往循规蹈矩的他不过是一部分的自己,剥开为了一步而刻意压抑的表相,潜藏於内在的是连他自己也不熟悉的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