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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错,右翼的第九、第十军,出自任福的龙卫左厢军,虽然有五千之众,士气却极低。那群贼寇骁勇之极,箭锋般撕开宋军的阵型,最前面的侯玄长槊飞舞,丈八的槊身划出一片又一片乌光,槊锋所及,无一合之敌。而他身后的贼寇清一色使用五尺长刀,一出手便带出一片血光。

    侯玄选在北门邀战,除了迷惑宋军,还因为今夜有北风,将宋军最精良的弓箭优势抵消大半。接着王韬与崔茂出阵作势,引得宋军弓箭手耗费体力、箭矢,然后侯玄才提兵疾出。

    「杀!杀!」

    宋军嘶喊声起彼伏,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来犯敌寇始终一声不响,对他们的喊杀声更是充耳不闻。宋军依寨结阵,投下的火球大半都在己方附近,敌寇却藏身暗处,几乎看不见对手的调动。直到侯玄出动,才知道敌寇的目标何在。

    夜战并非易事,夜色阻隔,旗号基本无用,白昼能够指挥一个军,到了夜间全靠口令,想顺利指挥一个营五百士卒都不容易。依靠目力,超过二十步距离,就难以分辨敌我。可那些敌寇如同生着鹰眼,目力远超这些禁军精锐。宋军右翼空有两个军五千人,此刻却只能利用战用战阵勉强支撑,毫无反击的余力。

    就在这时,又一支敌寇悄然出现在宋军右翼侧方。而宋军直到敌寇如林的长枪刺来才惊觉。原属任福麾下的左厢第九军都指挥使范全正在阵中提刀督战,忽然鞍后微微一动,仿佛多了一个影子,接着两道光芒闪电般亮起,从背后绞住他的脖颈。

    那个虚幻般的影子孤傲地立在坐骑上,手中弯钩一挑,用钩尖挑住范全血淋淋的首级,冷冷道:「星月湖营下,幻驹斯明信!」

    宋军右翼抵抗了不到一柱香时间,便支撑不住。葛怀敏心下怒极,龙卫左厢的第九、第十两军本来就难称精锐,可被寥寥数百贼寇一冲,便乱了阵型,指挥官未免太过无能!

    第十军虞侯单骑驰来,叫道:「将军!敌寇势大!第九军范都指挥使战死!儿郎们顶不住了!」

    葛怀敏拔出佩刀,一刀斩下那名虞侯的头颅,寒声道:「两军争锋,妄敢言退者!皆斩!」

    右翼第十军都指挥使朱鸣与部下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啐了一口,高叫道:「列阵杀贼!」

    朱鸣的话虽然冠冕堂皇,但重新结阵谈何容易,军士一直退到寨墙,才收拢阵型稳住阵脚,事实上已经退了。

    一匹快马冲到阵后,葛怀敏的亲兵叫道:「第十军都指挥使何在!」

    朱鸣叫道:「末将在!」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名亲兵便拔刀斩下他的首级,「葛将军令!左厢第十军作战不力,无令退却,斩!」

    阵斩大将,即使从军多年的老兵,也从未见过这种事,一时间两军都鸦雀无声。

    葛怀敏已经骑虎难下,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敌寇究竟有多少兵力,那伙贼寇隐身暗处,反击更是无从谈起。临阵斩将的大忌他也不是不知,第九第十两军都指挥使一战死,一处斩,必然大乱,但他已经打定主意牺牲掉左厢的两个军,让他们陷入乱战,尽可能拖延时间。毕竟右厢十个军才是自己的嫡系,只要能拖过一个时辰,金明寨的援军爬也爬过来了。

    侯玄逼退右翼,迫使宋军在寨墙下聚集,随即扬手打出一枚哨箭。尖锐的哨声划破天际,崔茂与王韬的部属同时向前,攻向左翼的两个军。这些敌寇的攻势犹如海浪,一波接一波,每次都出乎葛怀敏的意料。

    所幸第二军都指挥使曹英竟然顶住了敌寇进攻。曹英的第二军是右厢主力,列阵最早,阵型完备,将士用命,看样子,那伙贼寇也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几次冲击,都没有撼动己方的阵脚。

    葛怀敏大声道:「传令!第二军能击溃敌寇,诸将各晋一级!」

    说着葛怀敏对左右笑道:「贼寇也不过耳耳!」

    诸将纷纷称是,赵珣心里却有些不安,攻击左翼的那伙敌寇,分明没有出全力。但这位主将的虎须不是那么好拨的,临阵斩杀一军的都指挥使,这种事何曾有过?

    葛怀敏心下大定,从放出烟花信号,到现在已经半个时辰。不出意外的话,金明寨的轻骑随时都可能出现。

    「传令!第三军出兵!截断敌寇后路!」

    ……

    程宗扬盯着闹钟,当时针、分针和秒针全部重叠,他手往下一挥,低声道:「时辰到!」

    十二名法师分成两个圈子,外面八名,中间四名,各据方位。就在崔茂和王韬两个营与宋军左翼鏖战的同时,匡仲玉抬起手掌,一掌拍入地面。

    内圈的藏锋道人、玉武子、白鹭飞各自抬起左掌,搭在同伴肩上,外圈的八名法师齐声道:「风--虎--云--龙!」

    一阵波动从匡仲玉掌下的泥土传出,闪电般掠向远方。

    定川寨北门的战场上,双方血战方殷,谁也没有留心,就在那些星月湖军士身后,一片沙地传来诡异的波动,接着一片长十余步,宽数十步的沙土从地上脱出,边缘像刀切般整齐。

    那片沙土悄然浮起,悬浮在距离地面丈许的空中。一个呼吸之后,战场中每个人的耳膜都猛然一震,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压力。空气仿佛被人暴击一拳,刹那间顿成狂飙。那片沙土在烈风中迅速分解,犹如一道土龙从星月湖军士头顶越过,劈面扑向宋军的阵列。

    宋军的旗帜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狂风卷走,旗杆从中折断,前排执盾的军士被吹得向后仰去,包铁的重盾脱手飞出,羽毛般飞开。刚射出的箭矢倒飞回去,射进寨墙数寸。紧接着,无数泥沙被狂风卷裹而来,犹如细小的利针,在宋军裸露的脸、手留下道道伤痕。

    单是这样的风,也不会乱了左翼宋军的阵型,但要命的是,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强风中睁开眼睛,勉强睁眼,第一时间就会被泥沙打盲。这股强风对敌寇却几乎毫无影响,他们顺风攻来,反而更增威势。一方顺风,一方逆风,本来势均力敌的对战,转眼变成一场屠杀。

    军中的战马第一时间失去控制,嘶鸣着跳踉起来,四处奔突。一直在前方指挥的第二军都指挥使曹英甩开受惊的坐骑,刚站稳,就被一支不知哪里飞来的流矢射中面门,险些丧命。第三军都指挥使赵政运气更差,他扭头避风,却被一只铁盾横飞过来,正砍在他的脑后,顿时脑浆迸裂,毙命当场。

    一场怪风彻底打乱了宋军的坚阵,残存的宋军顿时大乱,每个人都转过身避风,把背后暴露给敌人也顾不得了。接着有人从阵中脱离,朝寨门跑去,开始是一两个,接着越来越多,最后所有人都争相往寨中挤去。

    赵珣一手抓着头盔,遮住面孔,一手用力扯住主将的马缰,叫道:「将军!快回寨!」

    在寨前列阵的四个军刹那间演变成一场无法收拾的溃败,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往寨门挤,人群形成的涡流中,几名骑兵无法控制坐骑,被急于入寨躲避的军士推倒,转眼间连人带马便被无数脚掌踩过。

    葛怀敏也被溃兵裹挟着,身不由己地退入寨中。他的亲兵都被冲散,全靠赵珣死命扯住他的马缰,把他拖入寨门。

    泥沙打在寨墙上,发出密集的声响,站在墙上的士兵不少都被狂风吹得掉落下来。钉入泥土的栅栏一根根拔起,撞在土垒的墙体上,整个定川寨都仿佛在风中摇摇欲堕。

    寨中到处是乱纷纷的士卒,忽然有人叫道:「那不是葛将军吗?」

    葛怀敏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人叫道:「兄弟们!朱指挥使就是被杀的!打这!」

    葛怀敏这才意识到这伙军士中夹杂了不少第十军的溃兵,挤撞中,一只手突然从人群间伸出,硬生生把葛怀敏扯下马来。葛怀敏身手不凡,但这种环境下,单凭身手起不了什么作用。他用力一撑,将那名士兵甩开,一手举起马鞭,怒骂道:「狗瞎子!滚开!」

    葛怀敏面前站着一名士兵,他似乎被泥沙打伤了眼睛,翻着白眼,这时忽然一笑,然后扯开喉咙道:「兄弟们!打这!」

    「呯」的一拳,正击中葛怀敏的面门。葛怀敏只觉咽喉中传来一股咸味,仿佛脑髓都被打出来,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葛怀敏悠悠醒转,先看到的便是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他沙哑着喉咙问道:「怎么回事?」

    赵珣半边身体都是血迹,似乎刚血战过一场,他抹了把脸,「有人趁乱袭击将军。要不是将军的亲兵扑过来,替将军挡了一刀。将军性命危矣。」

    堂堂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竟然被自己的士兵挤下坐骑,被殴打晕倒受伤,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可这会儿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葛怀敏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都是自己的心腹,才哑着嗓子道:「什么时候了?」

    「已经过了子时。」

    葛怀敏一下坐了起来,「夏帅的援军到了吗?」

    赵珣摇了摇头。

    葛怀敏过了会儿才道:「贼寇呢?」

    众人都没有作声。葛怀敏看着赵珣身上的血迹,点头道:「很好!赵指挥使手刃敌寇,本将会为你请功!」

    「将军。」

    赵珣沉声道:「寨中进不了许多人,左厢两个军叫嚷将军把他们堵在寨外送死,眼下已经乱了起来。」

    葛怀敏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炸营!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赵珣道:「第四军的刘贺正带士兵弹压,但溃兵趁乱放火,火势从北门蔓延开来,眼下半个寨子都烧了起来。」

    「看守东门的是谁?」

    「第五军刘湛。」

    「召集诸将!」

    葛怀敏站起身,「打开东门!你的第一军,刘湛的第五军跟我一起走!」

    赵珣大惊失色,「将军不可!」

    「留在这里等死吗!」

    葛怀敏恶狠狠盯了他一眼,心里却充满恐惧,半夜炸营,强敌在侧,眼下的局面九死一生,即使临阵逃脱也顾不得了。

    他放缓口气,「如今敌情不明,诸军自相惊扰,寨中无法停留。诸将愿意随我杀敌的,便与我一起出寨与贼寇血战!」

    「敌寇乃在北门!」

    「攻敌锋芒,智者不取!」

    葛怀敏说得头头是道,「我大军自东门出,攻敌侧翼,必然一战功成!」

    连逃跑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赵珣不再劝说,叹道:「将军雄姿英发,只是愧对了这身甲胄。」

    说罢也不施礼,转身离开大帐。

    「迂腐!」

    葛怀敏喝道:「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怯战!传令诸将,愿随我杀贼的,一同奔东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