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阳春
“班主,怎么倒不唱了,后面还有两轴……”
吴庆广瞅了台上的俞月三一眼,心里转了两转,不知在寻思些什么,却问道,“月三呐,这要是不唱戏了,你可做什么营生去啊?”
俞月三愣愣地站在原地,水袖从身体两侧垂下,堪堪打住脚面,“班主莫不是在说笑,我从宣统年间就开始学昆戏了,如今都民国九年了,学了这净大半辈子,要是不唱了,那我不如一头去碰死。”
吴庆广垂着头点了两下,好似叹了一口气,“哎,时运不济啊!”
俞月三明白班主的意思,如今昆戏衰微,票房伶仃,听昆戏的人寥寥无几,败落已成大势。这是眼前的事,可眼皮底下这还有唱了一半的戏,这戏也不能不唱,更不能放着一半就不唱,故而又问了一句,“那这戏唱还不唱呐……”
“今儿个先不唱了,”吴庆广摆了摆手,“你瞧瞧这听戏的都跑没了,唱给鬼听呐。”
俞月三有些不甘地垂了头,心里寻思着,这么好的戏,怎么就没人听了。
吴庆广知他素来心思重,怕他自己又琢磨上了,强笑道,“这也怨不得你,自西后起,人人哪有不听京戏的,上有所好,下必效焉,这平津更是京戏的天下,听昆戏的倒是寥寥了,”说着便摇了摇头,“这老祖宗几百年留下来的,只怕要绝喽!”
俞月三倒似没听见似的,“我倒不管这些,我只管唱我的戏,有一个人听,我便唱给一个人,如今没人听,那我先去把头面拆了。”
吴庆广道,“先别忙着,我领你去照相馆子先照个相,就照你这身行头,好看!”
吴庆广说着,又拿眼把俞月三瞧了两瞧,只见他轻轻巧巧站在戏台上,亮闪闪水钻头面,水灵灵鹅黄花褶子,不细看倒看不出这行头已经半旧,但见风流袅娜的一个闺门旦,倒像个佳人。
俞月三弯下腰打量了下自身,有点犹豫道,“这行头都是官中的,怎么好就穿出去了。”他直起身有些不解,“且说这好端端的,怎么想起照相来了。”
吴庆广道,“现在时兴这个,你看那些名角们,哪个没几幅相片儿挂在外面的。将来□□了,见书见报的,也算有个底。我跟德长照相馆的伙计都说好了,他且等着咱们呢!”他看着俞月三仍提着衣摆,“你又管他作甚,我跟着你去照,谁还敢说你不成?”
俞月三素来怕那些洋玩意,心里多少有些不愿意,吴庆广在身后推着他,他也勉为其难地挪着步子。心里还在琢磨刚刚那折戏,便对吴庆广问道,“班主,刚刚那出《亭会》你觉得好吗?”
吴庆广心里哪有那闲工夫管他唱的好不好,嘴里随意应承着,“当然好了!你的戏还能不好吗?”
俞月三有些不信地摇了摇头,“不对,那日那个票友说,我唱的‘无情’,所以并不好。”他皱了皱眉道,“什么是‘无情’,如何就‘有情’了,女子要见他的心上人,所以心中欢喜,难道不就是这样吗?”
吴庆广打着哈哈道,“票友的话如何能听得,要是人人的话都要听,那咱们就都甭唱了!欸这就到了!”俞月三抬头看了那牌匾一眼,还没来得及反悔,就被吴庆广摁在椅子上,噗嗤一声,在胶片上定格了。
俞月三看着那混黑的盒子,心里一抖,好像魂儿都被扯进去一样。
拍了那一张,吴庆广原想叫俞月三再亮个相,拍个袅娜的,谁知俞月三说什么也不照了,直往外面躲。吴庆广心想倒省了钱了,也并不强求,就由着俞月三回去了。